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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6章 戚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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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6章 戚戚

這等喜事,上下樂見,不出兩日便傳遍兩府。

王夫人聽說,只覺去了一樁心事,自是歡喜,便尋個由頭說與賈母,湊趣送了一封添妝。獨有鳳姐聽說,猶自不足:就是定親了又如何?花幾個銀子包了去,也不難為。

平兒素日知道她,又著緊打聽了的,這時候便笑道:“聽說那邊珍大爺也是著人仔細打探了的,自然比不得我們家,卻也是個富戶,又是與讀書的小子說親。除了有些刑克的名兒,旁的倒都齊全。何況,八字都是問遍了,都說是極好的。”

聽她這麽說,鳳姐才心氣略平,淡淡道:“既做了個剩王八,想來這八字刑克都未必準了。兩頭一湊,竟也是四角齊全,難怪這神佛跟前,都能得個好字來。”

正自說著,外頭一陣腳步響動,卻是賈璉進來,兩人便收住話頭,只笑著道:“二爺來了。”

賈璉正有些不自在。

他雖舍了尤二姐,只那麽一塊美肉已是到了跟前,偏咬不著,心裏自然越發惦念。

這時再瞅見鳳姐平兒兩個,他也就一眼過去,就搭下眼皮,一面在平兒的服侍下去了外頭的大衣裳,一面道:“方才老爺吩咐我,過兩月要去平安州一回。”

鳳姐道:“這麽著緊?”

須知道,鳳姐產育就在這一二月間,卻定準了要去平安州。彼時親眷來匯,不免有些失禮與人。又有這孩童雖小,到底也是嫡支傳承,沒有大事,總要求個齊整,才是體面人家的行事。

賈璉自然明白,將袖子一掩,伸手拍了拍鳳姐的肩膀,自己便貼了過去,一面笑道:“自然先顧著你這頭,只是事情要緊,老爺早吩咐兩句罷了。”

聽是如此,鳳姐才作罷,又問了幾句家計事體,賈璉隨口應了兩句,忽又笑道:“說來,我等會子還是得去家廟裏瞧瞧珍大哥。你產育後,他那裏孝中,我也不合過去,倒沖撞起來。只這會兒得空,多去看顧一二。”

鳳姐心裏冷笑,卻也不怕什麽,反笑吟吟道:“你們自來好的,這也是份裏應當的。我這裏有平兒呢。”

賈璉自以為瞞過鳳姐,倒也不覺如何,再說笑幾句,用過午飯,就吩咐仆役備下馬匹,徑自往家廟裏去。誰知才出了門,恰撞見寶玉從外頭來,他便停住馬頭,笑道:“你這是從哪裏來?”

寶玉翻身下馬,笑著道:“太太囑咐我去佛堂裏取經文呢。二哥哥又要往哪裏去?”

賈璉自然明說。

寶玉一聽往賈珍處去,他心裏便是一頓,又想素日賈璉的性情,忙搭話道:“既如此,我隨二哥哥一並過去問個好。”

賈璉倒有些踟躕,爭奈寶玉又問可有妨礙。

被這一逼問,且寶玉素日不留心瑣事,多半在女眷處,他也就點了點頭:“也罷,你鳳姐姐身子笨重,竟勞你在尤嫂子那裏說兩句。”

由此一徑去了。

到了賈珍處,自然少不得一番絮叨。寶玉卻不似舊日,總有意無意跟著賈璉,弄得他無法暗中與賈珍言語,正自悻悻。

卻是賈珍瞧出裏頭貓膩,有意成全了,因笑道:“我這裏諸般皆好,只那邊府裏到底沒個主張。因此每每犯愁,璉兄弟要是得空,好歹幫襯一二。”

賈璉頓生歡喜,忙笑道:“自家兄弟,大哥說這些做什麽?凡我得空,自然過去。再有,蓉哥兒如今也長進了些,打發他去辦事,也妥當的。這孝中正是傷心的時候,再添這一重憂慮,倒也不好。”

如此絮絮說了一陣,賈璉轉身便往東府那邊去。

寶玉心知不好,更要緊緊相隨。

賈璉打發不得他,又汲汲美嬌娘,不過囑咐暗示兩句,就隨他去了。

一時兄弟兩人到了東府,自有仆役上來服侍。賈璉隨口問幾句家常,聽得都在情理中,便也不理庶務,只竟自去拜尤老娘。

登堂入室,一番寒暄,賈璉方看向二姐,笑道:“二姐、三姐近日可好?你們女孩兒家,不比旁人,要是受了委屈,或是什麽仆役不遂心的,只管道來才是。”

那二姐聽了,眼波微動,只遙遙望了一眼,就又垂下粉面:“二爺放心,我們自然都好的。”

話雖如此,餘情脈脈,似有一腔幽怨,引而不發,越發可憐可愛。

賈璉不覺喉頭滾動,微微探身過去,正待涎著臉再說什麽。

尤三姐已是輕哼一聲,聲音清脆:“可不是,深門大宅,盡有仆役服侍的,還有什麽不好!璉二爺,我們姊妹還有事體,須得避讓一二。還請見諒。”

說著,她站起身來,幾步走到二姐身側,扶著她起來,且向尤老娘等一禮,就自退了下去。

寶玉心裏暗暗喝彩,本提著的心也落下了些,只與賈璉笑道:“既如此,二哥哥我們也告辭罷。”

所謂端茶送客,尤氏姐妹作為主家都退了去,他提這一句,自然在理。

賈璉吃了這一根釘子,也覺悻悻,只得退去。

誰知才從宅中出來,穿過小花園的月洞門,忽見二姐、三姐立在那邊。賈璉並寶玉一怔,正待說什麽,就見三姐兒幾步走到跟前,狠狠啐了一口:“我姐姐已是說定了人家,你要知道廉恥,往後再不必來!”

二姐本是心遲意軟的,自出來便常有回首之意,不然也沒得這一碰面。本是見著兩兄弟,四下無人,她正兩頰微紅,嬌羞默默,忽見著三姐如此,頓時粉面微白,往後退了兩步。

賈璉面皮漲紅,正待言語,寶玉已是往前兩步,攔在三姐跟前,卻還是軟語道:“兩位姐姐莫要生氣,唐突佳人,原是我們兄弟的不是。本只說是自家親戚,彼此親密些,才是和氣,倒忘了避諱,當真該死、該死!”

他兩句話,全了彼此體面。

尤三姐又出了氣,又得了體統,且將舊日種種暧昧攏總一個說頭,只是親戚兄妹之情。她雖剛強潑辣,卻也知情,且寶玉在她眼裏,本是個和軟不知情由的,便也退了一步,垂首一禮:“不敢當這話,原是我焦心姊妹之情,有些莽撞。”

這兩人一禮一回,說得情勢和緩。

後面的賈璉、二姐再無說頭,只能遙遙對望兩眼,就都順著話頭而下,乘勢分開。

且不提二姐如何,待得僻靜處,寶玉便提及鳳姐,問了幾句近況。賈璉哪裏還不知道,嘆道:“寶兄弟你也不必提她,我心裏知道,這事是我糊塗,往後再不粘連。”

這般賭咒發誓兩句,兄弟兩人再無旁話。

只到了裏頭,賈璉臨走前終究吩咐兩句,央寶玉保密此事。

寶玉道:“鳳姐姐臨產在即,我如何敢說?二哥哥再不粘連,我便再也不提。”

話畢,兩人分頭而去,寶玉猶自怏怏不樂。依他看來,尤氏姊妹雖有不足,然則家門寒素,又無男子依仗,又是深閨女孩兒,這等事自然還是賈璉、賈珍的不是。

在外他說不得什麽,且要遮掩,可到了自家裏,心中細想,也唯有家門敗壞四個字可說了。只想到這四個字,一並浮起的便是舊日賈政種種言語。

往日賈政言語,他深知父命不可違,要打要罰都是該的,心裏卻另有一番想頭,暗藏幾分不耐。現在將這些細想想,雖猶自厭惡,卻又有三分戚戚然。

要是父親所見所聞,皆是這麽一派風氣,他過往種種言語,也似有些情由。

一面想,他一面走,直穿過廳堂回廊,花柳山石,一徑到了瀟湘館裏。

黛玉正倚在窗下看書,一盞新茶餘煙裊裊,幾個小丫頭圍在下面做針線活兒,又有紫鵑坐在案旁,拿著筆不知在寫什麽。

室內一派安靜,唯有清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。

寶玉頓覺塊壘一消,只餘爽朗。

一個小丫頭眼尖見著,忙丟開針線,笑迎道:“寶二爺來了。”

這話一出,眾人也都擡眼看去,寶玉擺了擺手,一面隨口應兩句,一面到了黛玉跟前,且去看案上擱著的書卷,見是李後主的詞集,便笑道:“李後主的詞雖好,到底哀怨了些。妹妹這一陣又咳嗽,竟少看一些為好。”

黛玉只是一笑,一時春纖倒了茶來,她伸手接過,又捧與寶玉,柔聲道:“你這過來,可有什麽事不曾?”

寶玉接過茶盞,只吃了一口就擱下,見她這麽說,便笑道:“就不許我過來看你?”

黛玉也自笑了,因道:“如今可不同往日,你原是要金榜折桂的人了,自然不像小兒時閑淡。前兒我打發紫鵑送糕點過去,襲人瞧見忙就攔下,說著你讀書倦了,竟倚在案頭睡著,偏又養出一股警醒的性情,等閑有點響動就醒來。既醒來,精神便有些不濟。你瞧瞧,可是不同了?”

寶玉道:“我說前兒怎麽只見了糕點,連影子都沒見著,原是這麽著。那也是襲人太周全了,不過一時醒過神,不免有些倦怠,哪裏就到了那地步。”

這般絮絮說了一陣,偏有王夫人打發人送東西來,原是這一季黛玉的衣裳首飾並布料等物,又有各個大小丫鬟的份例。

黛玉忙起身謝過,又命紫鵑收下。

因見屋子有些雜亂,她便與寶玉道:“咱們屋子裏說話罷。這裏由著她們收拾了。”

寶玉正有體己話與她說,自然應允。

紫鵑先將黛玉一應物品收好,那筆記下,又將幾個大小丫鬟的份例瞧了瞧,見都如常,便只記下兩筆,就收拾了賬本,打發小丫頭往廚下吩咐,不多時就得了幾樣時鮮果子並細點。

配著新鮮沏好的香茶,她在裏屋外咳嗽一聲,就自進來:“二爺、姑娘,這是新鮮送來的果子細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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